来源:原创 作者:郑晓江
如上所言,人生是生命与生活的统一体,人之生活必须以生命为基础,无生命安有生活?另一方面,人之生命又必须由生活而显现,无生活又怎能谈得上生命?两者密不可分,互为表里,但偏重于(偏向于)任何一方都会造成不同的问题。由此视角来看中国传统的人生哲学,便能察觉许多发人深省的问题。
中国古代儒家的人生哲学通过对人性、人之本质道德性的先在性和本根性的论证而凸显人们生命意义的重要性、绝对性,从而得出感性生活的次要性与从属性。这固然能使人们从日常生活的感性享乐中超升出来,专注于道德生命的修养,并径由君子而贤者而圣人。可是,对人们感性生活的忽视甚至排斥,使人们生命的活力无从显现,使人之生活走向干枯而乏味。因之,中国古代社会对人性、人之欲望、人之自由的压抑甚至是摧残都是惊人的。此外,中国历史上为何有那么多的所谓“伪君子”、“假道学”、“满口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的人与现象,就是因为一方面人们出于外在压力而必须表现出对道德生命的无限祟仰和追求;另一方面,人们又无法忘怀感性生活的诱惑。生命与生活的紧张便造成人们内与外的脱节,知与行的背离,灵与肉的混乱。所以,“知”与“行”的问题一直是中国古代哲学,尤其是宋明理学,乃至近现代哲学的核心问题。而且,中国传统思想中的知行观并不同于西方从属于认识论,而是践行观。
中国古代之佛教出现的问题亦复如此。佛学要求人们“看破红尘”,由“戒、定、慧”三学而知世上一切事物皆无实相,皆空幻,人又何能求?进而则何所求?从而使人们专注佛法修炼,终则超越世间、超越生死,入不死不生之“西方极乐”。这无疑对净化人类的心灵,抑制人们的物欲,行善积德等有相当的作用。但其凸显的是人之未来(来世)生命存在的无限性追求,贬低的是人之现世的感性生活,看不到现实的生活亦是人生重要且不可或缺的部分,因为人之生命必须要由人之生活才能显现。
中国古代之道家追求与“道”合一的人生,认为在“自然无为之道”的层面上,可以把人之存在的内在生命与外在的感性生活统一起来,以艺术化的与审美性的生活展现生命存在的全部内涵。其求之也高,其意境也远,但对芸芸众生而言,实在是既无法落实生命的存在,又看不到现实生活究竟如何展开。由此发展而出的道教,则倾向于消解人之生命的问题,将一切人生的问题皆归之于感性的生活,因此才会有对“福、禄、寿”的孜孜求取,但却常常陷入了“采阴补阳”,炼“金刚不坏之身”,或求“长生不老”等等媚俗的而又无法实现的尴尬境地。
可见,在中国传统人生哲学中,儒佛道(家)皆偏重于“生命”存在而比较地忽略人们日常的感性“生活”;而道教则偏重于人们感性的日常生活而忽略了人内在生命的存在面。应该说都有其优长的方面,亦有其问题的一面。如果我们将目光从古代转向现代,会发现在生命与生活的问题上又出现了另一方面的偏向。
现代人之人生的最大问题在于:与中国传统儒释道所坚持的生命高于和重于生活的观念相反,人们大多倾向于、埋首于、专注于物质性的感性生活而忘怀了生命的层面,从而常常出现生活的意义与生命的价值的危机。
已经逝去的20世纪,主要是人类对自然的认识不断地深入及利用这种知识改造自然以适应人们需要的世纪。人们有理由对过去的世纪感到自豪,因为人类在这个世纪中取得了辉煌的成就,从吃穿住行用等等各方面的情况看,物质生活水平都大大提高了。但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是:人们存在的空虚感正在迅速地蔓延,表现为越来越多的人丧失了生活的意义和生命的价值。
因为人们在生活中专注于感性生活,而生活不过就是不断地去求这求那,这有两种可能:或者没有求到,于是顿感活得没什么意思;要么自己求的东西得到了,可是,人们迅即发现得到的这些东西不过尔尔,也添充不了人生的空白。当然,还有些人则根本不知自己要什么,到手的东西又有何益?不知自己想干什么,也不知自己干什么是为了什么?一切生活中到手及没到手的状态都意义消失,并进一步潜入到生命的层次,使人之生命的价值感也随之消失,这就形成了人类生存的危机。
以往人类的生存危机多由于自然的灾害,或大规模的战争;而在现代社会,人类的生存危机已经变成为由生活意义的丧失到生命价值的隐去。这种状况在20世纪已然出现,而在21世纪它将成为人类面临的最大及最严重的人生问题之一。
大学生彭某回顾自己的人生道路,感慨地说:“‘永远快乐’这句话,不但渺茫得不能苟同,并且荒谬得不能成立,人生的快活决不能长久更不会永久。我们平时说永远快乐,正好像说四方的圆形、静止的动作一样自相矛盾。人要找快活,只能从痛苦中寻,比如,一个失眠的晚上,可以换来一次甜蜜的睡眠;上一堂沉闷的课,才能换来在空旷之地伸手踢脚的快活。既然如此,我们又何苦要快乐,又何能有快乐?所以,快乐在人生里,好比引诱小孩子吃药的方糖,更像是跑狗场里引诱狗赛跑的电兔子。也许我们只是时间消费的筹码,活了一世不过是为那一世的岁月充当殉葬品,根本不会享受到快乐。而我们也许会想到,死才是真正的安息和永恒的快乐。于是,快乐的引诱,不仅像电兔子和方糖,使我们忍受了人生的苦难,而且仿佛是钓钩上的鱼饵,竟使我们甘心于死。有的人可以用精神的力量来忍受痛苦,甚至于指导痛苦转化成了快乐,他可能是哲学家,但是,谁又知道他不也是一个大傻瓜呢?”(引用于南昌大学的大学生们关于生死问题的一次课堂作业的内容)这是说,快乐不仅少,且要以痛苦为代价,一句话:人生快乐简直就不可能。
研究生胡菁说:郁闷、无聊已成为当代大学生中的十大流行词之一,并以51%的调查概率高居榜首,我在大学就具有强烈的同感。我四年的大学生活几乎没有任何的波澜,“上课-考试-过年了”,周而复始,年复一年,生活犹如身边一杯可有可无的白开水,我看不到生活的意义何在。从生命的来源看,毫无疑问是没有经过“我”的选择,就被“无辜”地抛到了这个世界,那么为何“我”就得遵循着“读书--考大学--找工作--活下去--生命终结”的过程呢?反思这样单调的人生有时觉得真是不值得过的一辈子,了无生趣地活上80年与20年又有什么区别呢?或许人们会说那就让你自己的生活丰富起来呀,变得五彩缤纷呀。我也想这么做呀,让自己尽情地体会到活着的乐趣,但在生活中真感觉不到有什么能让自己有心理上比较持久的愉悦,到底拥有什么才能让自己幸福?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就像叔本华所说的“人就活在痛苦和无聊当中,当人追求某种东西得不到时他感觉到痛苦,而当他得到时他又感觉到无聊。”这样,很长时期,自己陷入了自我追问的死胡同。这种人生真是觉得没意思,如果不考虑到家人的话,我甚至随时可以毫无眷恋地放弃生命。不过,我后来反思自己暗淡绝望的大学生活,找出了三个原因:一个是从我自己的角度上去理解,主要是一进大学后就发觉没目标了,即使毕业找工作又不主要看你试卷上的分数,也就没有了再继续努力学习的动力。其次,各种突如其来陌生的领域都得要你自己一个人去面对,自己感到茫然而无所适从,而身边又没有人指点你这段时间你应该干什么?怎样去适应新的环境?怎样去处理周围的关系?于是,在各种人才济济的大学中就产生了强烈的失落感、孤独感和空虚感。其三,我国现阶段国情和主要矛盾导致教育界很明显地存在着重理轻文的现象,使人们忽视去关注“主体的”人的发展,也使学生们虽懂得自然科学知识而认识不到活着的价值、生命的意义,这肯定会蕴藏着悲剧的发生。我总在想,“人一步一步辛苦地行走在路上了,但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当初上路的目的?”所以,在大学中开设生命教育课是非常必要与迫切的。
没有快乐的生活,又有什么意思呢?没有快乐的生命,又有什么价值呢?既无意思又无价值,整个人生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人生中,不是“不快乐”,而是根本就“无快乐”,充满着周遭的全是“郁闷”、“无聊”与“好烦”,这可以说是现代人对人生的一个基本的感觉。这是一种人生存的迷失,不知“生”从何来,“死”又何去?也不知“活”着究竟为了什么,又有何益?生活的意义与生命的价值似乎都不明朗,都弄不清楚,人生的一切都充斥着无可奈何和烦闷。因之,寻找生活的意义与生命的价值应该说是整个21世纪的重大人生问题。